锦书谁寄

蛾儿雪柳黄金缕。笑语盈盈暗香去。

天堂城(4)

天堂城(4)

富含水汽的寒风掠过街道,海藻味中和了劣质汽油燃烧的刺鼻味道。

一位老绅士坐在马车上,马夫拽动缰绳,前头两匹雪白的长毛英格兰马昂头嘶鸣,放慢步子,汹涌的人群在马车前分流而过。

风打着旋儿在街道上冲撞着,老绅士却摘下了他的帽子,寒风吹乱了他梳理整齐的分头,银白的发丝随风飞散。

老绅士将银柄手杖夹在双腿中间,朝半空中伸出了双手,脸上充露出天真的笑容:“瞧啊,下雪了,多美啊!”

下雪了?哥顿从发呆中回过神来,才发现自己衣领和臂弯处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花,它们已经凝结成了晶莹剔透的冰晶。

“感谢上帝。”一个擦身而过的路人低声嘀咕一句。

哥顿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,让靠得有些麻木的腰部离开了身后那辆别克车。

相比于凛冽强劲的冬风,路人们确实很难注意到无声无息飘落的雪花。

今天风很大,大雾和工业废气被吹散了大半,天空是朦朦胧胧的蓝,就想水彩画上浪漫的湖蓝色颜料,带着一点淡紫的神秘,有时候不那么纯粹的颜色反而更让人赏心悦目。

“真是个适合兜风的好天气。”哥顿咧开嘴笑着,抬手压低帽檐,用钥匙打开了身后的别克敞篷轿跑的车门,一屁股坐在毛茸茸的熊皮坐垫上。

这辆最新款别克Roadmaster系列敞篷车,是哥顿刚从家族车行开来的,线条流畅的子弹头引擎盖镀着铬,冰冷而有质感,车头上立着双臂后张箭步前跨的别克女神银雕,整部车既充满动感,又稳重不失大气。

几片雪花飘落在计速器表盘上,慢慢结成冰晶而后融化,哥顿摘下皮手套将表盘擦拭干净,拉起了帆布车蓬。

“嗡……”沉闷有力的引擎声响起来,“嗒”哥顿拨动开关,雪亮的灯光穿透单薄的雾气,视野骤然清晰。

“嘘咻!”不远处的一个小男孩朝着敞篷车吹了声响亮的口哨,转头呼喊他的伙伴们:“快看呐,伙计们,看那辆别克轿跑,报纸上刊登的最新款roadmaster!”

这辆漂亮的敞篷车吸引来街上不少艳羡的目光,哥顿大笑着,摇下玻璃车窗,向那个小家伙摆了摆手,右脚狠狠踩下油门,引擎低哑着嗓子咆哮一声,车子冲出了十字路口,眨眼间消失在街尾的拐角处。

“上帝啊,太酷了!我以后一定要像他一样,开着别克敞篷车兜风……”男孩痴痴地盯着敞篷车消失的地方,眼神里满是向往。

一个四肢粗壮的小胖子走到他背后,抬手扣在男孩头上,狠狠地揉搓着他的脑袋,把小男孩的针织帽子都弄掉在了马路上。

“醒醒吧小崽子,别做白日梦了,你老爸酗酒的烂账还没还清呢!”另一个孩子出声嘲笑道。

“滚开,都给我闭嘴!”被嘲弄的男孩用力甩着脑袋,挣脱开胖子的揉弄,捡起自己的帽子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
当他快步走进他所住的那条巷子时,脚步慢了下来,低微的啜泣声在呼号的狂风里几乎不可闻,他抬手抹去脸蛋上的眼泪,吸了吸鼻子。

“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,我保证!”小男孩紧咬牙关。

高踞王座的孔雀,怎么会不知晓漂亮羽翼上没有的灰色呢?但它又何必在意,它在尘土之上,还有温热的眼泪可以去散发热度表示同情,仿佛感同身受。

哥顿此时惬意地靠着驾驶座椅背,左手轻轻握住方向盘,右肘靠着车窗,凉爽的风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,吹拂着他的头发。哥顿将车窗开大,把燃尽的香烟弹了出去,烟头坠落在柏油马路上,溅起几点火星。

汽车电台里放着流行的爵士乐,低沉沙哑的萨克斯用它独特的浪漫和婉转厮磨着耳膜,灵动的钢琴又在空气里增添几份愉悦,沉闷的底鼓铺垫着动人的节拍。

哥顿的左手食指随着鼓点敲击着方向盘,雪下大了,街上的女士们都紧挽起绅士们的手臂,耳语厮磨。

雪是浪漫的,因为它拉进了恋人之间的距离。

路口的警官挥舞三角旗示意,马路上的汽车都放慢了车速。哥顿没有目的地,他只是随意地顺着马路开,此时车速慢下来,他看到一家歌厅外悬挂着一张巨大的海报。

“首府爵士乐乐队巡演,何塞州州立艺术学院承办舞会。”

“天堂城的乐队就比牛毛还多,这又是哪个乐队?何塞州州立艺术学院,舞会……”哥顿嘴里嘀咕着,打转方向盘开了过去。

门童快步迎上前,一手扶住车顶,为哥顿打开了车门。

手表时针刚好指向数字1,他敢肯定自己错过了售票时间,不过哥顿打算碰碰运气。

当他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厅,耳边没有任何声音,没有萨克斯管,没有底鼓,也没有钢琴声,盛宴已经落幕了吗?

“吱……”哥顿推开了舞厅的高大木门,衣装整齐的绅士小姐们呈半圆形围着圆舞池,另一个半圆则是放下了乐器的爵士乐队,所有人都保持安静,好像在等待什么。

正当哥顿背对舞池合上门时,背后响起了整齐的掌声,哥顿回头,只见一道曼丽的身影优雅地踮起脚尖快步走向舞池中央,白色低胸舞裙衬托出她婀娜的娇躯。

舞者微笑着向观众致意,同时像白天鹅一样优雅地伸展双臂,右膝微曲左脚尖点出,那一刻钢片琴奏响,纯净空灵的音符从铝制共鸣管中涌出,轻快的琴声让人心神荡漾。

少女舞姿轻盈,舞步像小鹿一样轻快,双臂随着旋转和跳跃时而伸展时而收敛,像极了童话书插画上的花仙子。

钢片琴停止弹奏,舞者也站定了身形,哥顿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声:“太美了,就像安徒生笔下的仙子。”

这时一位贵妇人回头看着哥顿,笑说:“准确来讲,是柴可夫斯基笔下的糖果仙子,这是《胡桃夹子》里我最爱的一段独舞——糖果仙子之舞。那真不愧是古丽娜的得意门生。”

“我想她的名字是琳达•普利策,对吗?”

“看来你认识她。”

“当然。”哥顿回答,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。

“先生女士们,请来我这里验票,我们的舞会马上开始!”女服务生高声喊道。

哥顿问清楚了服务生活动的流程,上午欣赏最新的爵士乐乐曲,中场休息由艺术学院的学生们表演几幕舞剧,下午是场热闹的舞会。

“我想我可以补票对吗?对我来说,爵士乐就像海妖塞壬的歌声一样,让我不得不沦陷,虽然错过了中场。”哥顿微笑着,把一卷钞票塞到了女服务生手里。

“当然,您可真幽默。”女服务生被哥顿的俏皮话逗乐了,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。

“你应该买条珍珠项链,它配得上你的笑容。”哥顿轻轻按住女服务员的手,阻止了她找钱的举动。

“祝您拥有一个愉快的下午!上帝保佑……”女服务生红着脸朝哥顿的背影说,手里钞票的厚度让她感到一阵惊喜的眩晕。

椒盐焗烤马林薯、小圆面包、黑椒汁牛排、橙汁三文鱼、南瓜浓汤……

哥顿在自助餐桌前挑选着,诱人的香气让唾液在口腔中快速的分泌。

“美丽的小姐,我们可以共舞一曲吗?”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走到琳达面前,弯腰伸出他的右手发出邀请。

琳达换上了一身深紫色的长裙,显得十分华贵,她摆了摆手道:“抱歉,我有些累了,我想我的好朋友佩吉会很乐意和你跳一支舞的。”

“可是你刚才只是跳了一支独舞而已啊,怎么会累呢?”那个青年仍不打算放弃。

哥顿咽下最后一块面包,拍了拍手,脱下呢子大衣走了过去。

“谢谢。”哥顿从服务生的托盘上端起两杯波尔多葡萄酒,站定在哪个青年身旁。

“糖果仙子,你愿意和胡桃夹子喝杯酒吗?”哥顿微笑着,递给琳达一杯葡萄酒。

“哦,哥顿先生?!我当然愿意,你怎么会在这儿呢?”琳达看到面前的哥顿,惊喜地叫出了声,伸出右手接过酒杯,纤细的手指在哥顿手背上留下滑嫩的触感。

“让我想想,我该怎么称呼你呢?琳达女士,还是首席舞者古丽娜的爱徒?”哥顿打趣道。

琳达笑着抿了一口酒,说:“好了好了,那只是一个噱头而已。”

那个青年尴尬地杵在一旁,不一会儿就讪讪离去。

“要跳支舞吗?”琳达放下空酒杯,提议道。

哥顿左手背在身后俯身,伸出右手说:“当然。”

琳达将她的小手放在哥顿的大手掌上,借力站了起身。

舞池里已经有不少对伴侣,他们身体随着爵士乐的鼓点跳着摇摆舞,挥臂、甩头、踢腿,舞姿非常潇洒。

不过这时候哥顿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——他并不会跳舞!

“像他们那样,摇摆舞?”琳达见哥顿迟迟没有动作,以为他在考虑跳什么舞。

哥顿尴尬地沉吟一声:“抱歉,我不会跳舞……”

“噗哈哈哈……”琳达闻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双手扶着哥顿的肩膀说:“没想到,你这样的绅士竟然不会跳舞。”

“没关系,我可以现在教你,从华尔兹学起怎么样?总比摇摆舞简单。”

“没有异议,小姐,全听你的。”

“你的左手要握住我的右手,右手搭在,嗯……我左肩骨的下方。”琳达摆正哥顿的手位,然后把自己的左手轻轻搭在哥顿的右肩上。

琳达左脚向前迈进一小步。

“该你了,右脚退一步,脚跟要抬起来。”

哥顿此时盯着琳达盘起的长发出了神,只觉得她的银耳钉和她很搭。

“哥顿,退一步!”琳达抬头发现了哥顿迷离的眼神,红着脸提醒他。

“哦哦,抱歉……”

“哎呦,是退一步,退一步!不是往前!”琳达鼓着腮帮子,不满地瞪着哥顿。

“抱歉,踩疼你了。”

乐队不知吹奏了多久,最终以萨克斯手的罢工停止了舞会。

“老天,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?我真希望自己长着鲶鱼的鱼鳃,那样我的腮帮子会好受些的。”

萨克斯手的话逗笑了一众绅士和贵小姐。

“真是个愉快的下午,不是吗?”琳达挽着哥顿,走向歌厅的大门。

“当然,能和糖果仙子共度下午是我的荣幸。”哥顿应道。

玻璃门外的雪停了,松软的雪花铺满了街道,在淡黄色的日落中,一切都显得静谧安详。

哥顿戴好帽子,把自己的毛呢大衣披在琳达身上,说:“来吧,顺路载你回家。”

琳达坐在别克轿跑的副位上,抬手抚摸着精致的金丝楠木内饰,不可思议地看着哥顿问:“这是你的车子?”

哥顿吹了声口哨,回头边倒车边说:“喜欢吗?如果你乐意的话,周末可以带你出去兜风。”

“算了,我想我还有功课要练。”琳达红着脸摇摇头。

车子转过几个路口,到达了水仙街的旧公寓楼。

哥顿先下车为琳达打开了车门,在二人进门的时候,管理员玛丽女士看到走在一起的两个人,朝哥顿露出一个有点暧昧的微笑。

上楼的时候琳达松开了挽着哥顿的手。

“我回来了!”琳达打开房门,逐个拥抱了自己的父母和弟弟。

“托克逊先生。”哥顿紧随其后,朝托克逊伸出了右手。

“您好,欢迎你,哥顿先生。”托克逊握住哥顿的手,张开左臂拥抱了哥顿。

“我想,您的债务问题解决了。”

“真的?谢谢谢谢……”托克逊一家人脸上都充满了惊喜。

哥顿摘下帽子,说:“是的,以后这儿由我来管。”

“那我们该怎么报答您呢?”菲娜太太又有些担忧。

“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对么?”哥顿笑着说,然后拉开一把椅子坐下,又道:“菲娜太太,我闻到番茄浓汤的味道了。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哥顿一语双关惹得普利策一家咯咯大笑。

托克逊走到哥顿身前,正色握住他的手说:“感谢您的慷慨相助,如果以后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,请不要和我客气!”

“好。”哥顿点头,他又转头看向琳达,说:“我们是不是该做弥撒了?”

窗外的寒风吹打着玻璃,餐厅内的壁炉里火烧得正旺。

哥顿笑着,不愿意去想明天的事,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下午和夜晚,不是吗?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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